第四世：無名氏

餓，好餓。

真真想從床上爬起，卻發現自己爬不起來，想呼叫，張嘴卻是哇哇大哭。

現在的她，竟是個嬰兒。

無名氏，男，0歲，無法自述死因，生死簿記錄為“意外”。

這是一個破舊的土坯房，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。一個疑似是嬰兒母親的女人癱坐在旁邊，目光呆滯，面容憔悴，對嬰兒的啼哭置若罔聞。

真真的每一句“好餓，要吃飯！”說出口都變成了哭聲。從拼盡全力的大聲號哭，到逐漸失去力氣的小聲啜泣，最後累得昏睡了過去。

沒過多久又會被餓醒，繼續哭，無人搭理，如此循環。

算了，哭也沒用，不妨省點力氣，觀察下這個女人為什麽不理自己。虎毒還不食子呢。

那個女人，準確的來說還是個女孩，瘦瘦小小的個子，嫩得像還沒抽條的柳枝，五官還頗顯稚嫩，實在不像是到了法定婚齡的樣子。一連幾天，孩子的父親都沒有出現。

這真是她的親生兒子嗎？

有個老年婦女不時前來，給女孩送上飯食，也不過是一碗稍微濃稠點的番薯粥。每當老婦前來，女孩就將衣服解開，將孩子抱在懷裏，假裝餵奶。可她年紀實在太小，胸脯才剛剛發育，一滴奶水也沒有。

真真剛要大聲呼救，就被女孩用沒有奶水的胸脯堵住了嘴。

老婦走後，真真用不解的目光看著這位年輕母親，用眼神問她為什麽。

“我不能一輩子都困在這座小山村。我才14歲，不能永遠和你捆綁在一起。”女孩終於開口說話，口中喃喃，像是在回答真真，又像是在自言自語。她說的是當地土話，真真聽得一知半解，但完全能感受到她的情緒。

“我知道你是無辜的，要怪就怪你投錯了胎。你實在是太像他了！我沒有辦法不恨你。就算你活下去，也沒有未來，可是我有。我還要走出大山，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
女孩的目光從一潭死水到燃起熊熊烈火。未來的圖景在她眼前展開，而必要條件就是撇開這個包袱。

真真望著女孩脖頸左側的胎記出神，那像一只老鷹的翅膀。是啊，她本可以像只雌鷹一般翺翔在天際，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。

“你知道嗎？如果你跟我一樣，是個女兒，你根本就不會出世。可你是個兒子又怎麽樣？你會不會跟你爸走上同一條路？不把別人家的女兒當人？”女孩的目光裏有憤懣，有不甘，“男人，毫無疑問是人；可女人，是女兒，是妻子，是媳婦，是媽媽，可她為什麽不能是她自己？”

“你罵我自私也好，狠毒也好，我總得為自己活一次。對不起。”

真真餓得昏了過去。恍惚間，那名老婦來到，抱起昏睡中的嬰兒，哼著鄉間的童謠。真真被吵醒，卻連哭的力氣也沒有。

老婦看到嬰兒臉色不對，這才警覺：“你把孩子都餓成什麽樣了？快餵奶！”

老婦一雙鷹眼特意盯著女孩餵奶，終於發現一口奶也沒有，大罵了女孩一頓：“沒有奶水都不同嫲嫲講！我去討點奶粉來！”

等到老婦好不容易向鄉裏鄉親討來了奶粉，著急忙慌地泡好牛奶給嬰兒灌下。真真感到有一塊沒化開的奶粉堵住了喉嚨，一口氣喘不上來，小臉漲成了豬肝色。

“嗆奶了！”老婦手忙腳亂地給孩子拍嗝，始終不見好轉，“快，快去找醫生！”

老婦腿腳不便，將嬰兒塞給女孩，推她出門。但女孩無動於衷，抱著孩子呆呆地在門口駐足。

“你還楞著幹什麽？去啊！！”老婦急得自己抱過孩子就往衛生站的方向跑，沒跑幾步就摔倒在地，嬰兒脫手而出。老婦幾度嘗試站起來都沒有成功，疼得齜牙咧嘴，似乎把骨頭摔折了。

女孩跟了上來，從地上撿起孩子，不聲不響地抱著孩子回到自家院子裏。老婦又哭又叫又罵，女孩充耳不聞。

看著懷裏的嬰兒臉色逐漸青紫，一抹詭譎的笑意掛上她的嘴角，逐漸變成放聲大笑，笑得淒厲而放肆，直到眼角飆淚。

*

只恨嬰兒太小不會說話，不然真真肯定要追著問“孩子的父親是誰？發生關系時你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？有沒有滿14歲？需不需要幫你報警？”

即使再往前回溯也只能回溯到死者出生的那一天。只有短短幾天時間，加上語言和行動受限，她能調查到的信息只有這麽多。

可以確定的是，他不是普通的夭折，是被母親蓄意餓死未遂，再放任他嗆死不救的。但若要說是意外夭折，倒也不能算錯。

無名氏，真正死因：意外。生死簿記錄無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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